親子專訪 ︳Sheldon媽媽把哀悼轉化：兒子的離世提醒我學會放下

親子專訪 ︳去年底，五歲大的兒子Sheldon因患有罕見的癌症神經母細胞瘤離世；那種傷痛，對於Sheldon媽媽Natalie永世難忘。但可以相信的，是哀痛會隨時間轉化，生活當前，還有不同的挑戰正在等待，小女兒的問題也隨之展開……在難過仍沒遠去，卻要迎來另一波難關時，會為Natalie帶來甚麼啟示？

神母小戰士Sheldon專頁不賣慘 只想把重點記下

失去至親，悲傷是必然的，不過未必人人明瞭，那種悲痛的程度、所帶來的影響，亦容易被人輕視。Sheldon媽媽（Natalie比較喜歡這個稱呼，因此下文也將沿用此稱謂）為了記錄兒子治療的過程，把這兩年來的點滴一一拍下，放到其facebook專頁「神母小戰士Sheldon」。如果自問眼淺，看到那些照片，會忍不住落下淚來。「總會有人對我這個行為予以批評，覺得孩子已經受苦，為何還有心情拍片、影相，還化成文字公諸於世。我們這兩年間的相處，就只有這些，重點是我要記下來，讓更多人知道這個病，社會多些支持有需要的患病兒童及家人；而且這些短片照片，也是給醫生參考，知道我的兒子感到痛楚時、有狀況時是甚麼樣子，也讓每天辛勞工作及來回屋企醫院，難以時刻待在Sheldon身邊的爸爸知道兒子的情況。」她從來不是「賣慘」，一字一句都是撫慰與盼望，即便是Sheldon離世當天，文字中還是寫到「相信這是神最好的安排，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希望見證這個小人兒如何走過艱難的旅程。

Sheldon 77次治療 電療是「小兒科」

逝去了的，始終成為我們的傷口，從表面看，Sheldon媽媽彷彿絲毫沒有受兒子的死去重擊，這天她帶同小女兒（Sheldon妹妹）到來，顯得從容，談及兒子經歷了77次治療，說得淡然。「Sheldon做過多種治療，包括手術、電療、化療、免疫治療、鏢靶藥物治療等。你知道嗎，其實不是每一種治療都痛，但Sheldon可能天生敏感，對每種治療都產生很大的副作用及痛楚，唯獨是電療，對他來說相對小兒科。」大人面對一次化療都受不了，何況是小朋友？一句小兒科，盡顯Sheldon的勇敢，同時令人心酸。「每次他做治療，我都陪伴在側，要忙的事很多，24小時幫忙按掣下瑪啡止痛，由最初的搥心之痛，到獲得醫生啟發，明白要小朋友忍痛是多麼的不人道，我便不再多想，他一痛便按掣吧！」不同的治療，為Sheldon帶來的不止是痛，還有情緒上的影響。媽媽憶起往事，說兒子是個很乖的孩子，自小便很聽爸媽的話，即使有時被指令要做不喜歡的事，也不會扭計推搪。「看到別人的孩子，始發現原來Sheldon真的很乖巧，原來這不是理所當然，原來我一直不懂珍惜……」說至此，她的淚珠如豆大般落下，那種思念，誰能體會？

兒子離世令女兒焦慮不安

突然小女兒走來，天真地望着媽媽大聲說：「我要喝蘋果汁！」立時吹散了愁雲慘霧。妹妹很聰明，不怕生，甫見到筆者已經大聲說Hello，看到甚麼也問個究竟，還教我如何從攀爬架走下來，圓圓的臉蛋，多麼討人愛。「但凡有第三者在，她就會顯得很『正常』。」原來自從兒子的安息禮完結後，四歲的妹妹有天變了調，每逢與媽媽單獨相處就會顯得焦慮不安，事事要自行處理不讓媽媽幫忙，忽爾大哭，有時則緊抱媽媽不讓她離去，令Sheldon媽媽無法處理家務。「試過有次去餐廳，我只是想去廁所，妹妹突然大哭叫我不要走，不要離開她，那種喊法，似是我真的遺棄了她一樣。」

低估了的兄妹感情 衍生震撼的影響

是因為Sheldon患病，自己忽略了她嗎？Sheldon媽媽問過自己千次萬次，她責怪自己疏忽，但同時真的身不由己。「那時候我全天候在醫院照顧Sheldon，有時見他狀況好一點才可以帶他回家，妹妹當時沒有表現出不快樂，每次哥哥一回來就會很開心地一起玩。」這小妹很懂事，一直不想父母擔心，自己難過時會躲起來哭，但好幾次偷偷跟其他姨姨說自己很掛念哥哥，Sheldon媽媽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她的感受。「我以為自己和丈夫已經處理得好好，一早給了她心理準備，讓她知道哥哥患病了，會離開我們，去一個更快樂沒有痛的地方，誰知她原來一直把思念與疑問藏在心底。」

2021年聖誕，Sheldon媽媽和丈夫帶同Sheldon到西班牙治療，一去便三個月，其時妹妹交由傭人姐姐照顧，於facetime看到爸媽與哥哥，妹妹明顯很想去找他們，但一見到媽媽卻迴避鏡頭。「我知道出現了問題，但我有得揀嗎？現在回想真的很自責，是我處理不夠好，低估了她和哥哥的關係，沒有想到她會如斯難過。」再努力強忍，Sheldon媽媽還是不住地哭，妹妹看着她，似明非明，當看到筆者揭開著作《神母小戰士Sheldon》（由Sheldon媽媽撰寫），一張張哥哥的照片，她對我說：「這是哥哥呀，他是超人來的，最喜歡彩虹！」相處時間雖短，但這個哥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小腦海裏。

所以訪問當天，不止是她們母女倆，還有Sheldon媽媽的一位朋友在場，她怕女兒會有突發狀況。幸而是，及早發現問題，現在已有專家跟進妹妹個案，並開始進行輔導及遊戲治療，希望一切會有所進展。「在Sheldon未患病時，我是一個在職媽媽，到後來變成一個病患照顧者，及至現在的全職媽媽，每個階段都不容易，我一向不會做飯，現在要邊做邊學。當許多人覺得我已經面對了Sheldon這個大難關，妹妹的事宜應該相對輕鬆，其實不然。」人們總有一個誤解，以為難過有程度之分，不涉及生離死別，問題就較易處理，他們錯了。「育兒從來都不簡單，兒子的死，像當頭棒喝一樣，告訴我凡事不要再執着。」

不再做怪獸家長

Sheldon媽媽與丈夫曾經是怪獸家長，他們重視學術，對兒子要求很高，一心希望Sheldon可以入讀名校，單是幼稚園面試就見過九所。乖巧的Sheldon表現很好，獲其中六所錄取，最終入讀心儀的一所，只是開學前一個月，便收到他確診神經母細胞瘤這個噩耗。「我試過向學校要求留位，對方拒絕了；有一段時間以為Sheldon會好返，便嘗試再申請另一所學校，連面試都被拒絕。」現在妹妹入讀一所很有愛的幼稚園，Sheldon媽媽的經歷，細訴了講求學術的學校很多，但要找到願意付出愛的卻不容易，因此很感恩。「在Sheldon還在生時，這所幼稚園說過希望可以讓他入讀，雖然最後無法成真，但我由衷感謝。」丈夫有潔癖，自己亦嚴格，以前總要兒子事事處理妥貼，現在學會放下，只期許妹妹可以健康快樂，一家人過一個平安、喜樂的人生。

「我認同父母都會將最好的獻給孩子，但付出愈多，要求自然愈大，最終會否不知不覺地傷害了孩子？」此話，在Sheldon媽媽的著作中找到。筆者認為，這不一定會帶來傷害，倘若有，傷害的肯定不止是孩子，還有親子關係。說到這裏，筆者想起友人引述荷里活紅星奇洛李維斯的一番話：「經歷失去，哀悼不會完結，但它絕對會轉化。」這種轉化，可以是好、是壞，但對於Sheldon媽媽，它肯定是別具意味。「我希望所有正經歷難關的爸媽不要逃避傷心，嘗試找出一個適合自己的方法去面對、抒發，即使大哭一場後還是會有極盡低沉的時候，我們也要承認自己有這樣的情緒。許多人質疑我還可以更新社交平台，對Sheldon的經歷一一分享，其實我想透過這種難以承受的痛，讓你見證一個小小人兒如何苦中作樂、拼命不放棄，從而給你力量。」看到專頁每個feed下的留言，就會知道一個小朋友的感染力可以很大。

後記：充滿淚水的會談

這場會面，充滿淚水。採訪多年，從來只會看到受訪者流淚，這天筆者卻因為Sheldon治療時的照片而落下淚來。不得不說，這位媽媽叫人另眼相看的不是堅強，而是如何化思念、哀悼於更有行動力及影響力的事情上，真心不知幫上了多少人。妹妹很可愛，也見到她突然大哭的一刻，但，有哪個孩子沒有聲嘶力竭的時候？我相信愛是治瘉內在的良藥，妹妹定會快樂成長，至少我是這樣由衷祝福。

文：胡亦桐

圖：鄭志良

場地提供：KidsKiss親子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