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從《色，戒》王佳芝到《分手的決心》瑞萊 湯唯：在生死邊緣尋覓愛
2006年，湯唯因飾演李安執導的電影《色，戒》女主角王佳芝一舉成名；2022年，湯唯再以唯一華人身份參與韓國電影大師朴贊郁首部親筆撰寫的電影《分手的決心》。相隔16年，兩齣電影的女主角——王佳芝與瑞萊——其經歷與命運跟湯唯竟然有著微妙的相似之處。
被遺棄女兒遇上毒蛇
《色戒》中的王佳芝，父親跟弟弟都離開戰亂中的中國前往英國，後來父親再婚，斷供了她在香港大學的學費，基本上就是個被遺棄的女兒。她因為漂亮而被同學簇擁，被推舉成話劇團女主角，也因應當時的社會風潮加入救國行動，一班大學同學「柴娃娃」地參與刺殺行動，誰知目標易先生卻是城府甚深的一個人，其潛藏的狠毒遠遠超過她們所能想像與盛載。王佳芝與其說是打蛇隨棍上，倒不如說是被毒蛇狠狠纏繞更為貼切。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
就在王佳芝身體跟心靈都被緊纏得如同長期折磨的同時，她的靈魂也被這條毒蛇逐漸釋放，她開始認清自己想要的，並不是一張前往英國跟家人團聚的機票，也不是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的救國心，而是一個真正懂我愛我的人。當易先生在一次又一次的性愛中開始展現自己的脆弱與恐懼，她開始了解並憐惜這個男人，以至由憐生愛；易先生也深明這個女人是難得的紅顏知己。就在二人都排除萬難地確立互信關係時，王佳芝收到那枚連易太太也恨不到的、鵝蛋一樣大的六克拉鑽石戒指，她從易先生的眼中感受到：「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小說中張愛玲如此寫道：「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為甚麼若有所失呢？因為在她找到真愛的同時，她為了保護心愛的人不得已揭露自己身份，在國家任務與愛情之間，王佳芝選擇了後者，而二人的關係也在那一瞬間隨之幻滅。
「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關在外面」
湯唯演活了王佳之求學時期的青春與空白、成為特務後姿態同時夾雜嫻熟與慌張，還有跟易先生糾纏時愛與恨、虐與被虐既複雜又兩極的狀態。在王佳芝最後決定放走易先生後，李安拍她離開珠寶店，走上那條看似繁囂的太平路上，那一段尤其拍得好。張愛玲小說如此形容：「她有點詫異天還沒黑，仿佛在裏面不知待了多少時候。人行道上熙來攘往，馬路上一輛輛三輪馳過，就是沒有空車。車如流水，與路上行人都跟她隔著層玻璃，就像櫥窗裏展覽皮大衣與蝙蝠袖爛銀衣裙的木美人一樣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們一樣閒適自如，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關在外面。」王佳芝當時的心境與狀況，李安跟湯唯攜手牢牢抓住：就在她的愛情在燃點那一剎，心慌意亂得還未懂如何梳理，一切已宛然熄滅。
因為愛 他斷定她是無罪
《分手的決心》裡湯唯演的瑞萊是一位偷渡韓國的中國女子，因為其特殊身份令她得以留在當地而不被遣返。電影並未透露她因何事偷渡，可以肯定只有她在原來地的生活過得並不好，甚至連甚本生活都撐不住，才選擇離鄉別井。電影其中一幕，她跟男主角透露自己偷渡過程，在一艘破爛大船中不斷地搖，自己不知嘔吐了多少次，還有身旁其他偷渡客，身上盡是排泄物跟嘔吐物。湯唯口述這一段，表情淡淡然的並沒有激動，彷彿一切都已經過去，但身為刑警的男主角（朴海日飾）跟觀眾接收到的卻是無限沉重，也從中得知：這個女人的求生欲要比一般人強，強得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地做出一些違反倫理的事。儘管身為刑警的他調查不出任何憑據，但已感受到她的氣場跟她平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帶點柔弱平凡不盡相同。因為瑞萊的求生欲令她變得神秘、跟其他女子與別不同，引起了刑警的注意，喚醒了他孤寂的心，在查跟她有關的兇殺案的同時迷戀上她，她成為了他最有效的治療失眠的藥方。治療失眠並不止於身體物理上，而是身心靈也因為她而得到釋放，瑞萊成為了刑警的心之嚮往、成為了他的安心之所。也因此，刑警偏離一貫的航道與專業而向她傾斜，傾盡全力為她洗去嫌疑，同時進一步親近她。因為愛，他斷定她是無罪的。
依然將愛情視作信仰
而他對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就像以往從中國偷渡到韓國、面對刑警的質問，以至為了逃避丈夫的虐待，瑞萊都以不留痕跡的決心和行動力跨過去，這是她敏銳的觀察力與本能性的行動力，是她植根於身體內的一份求生意志，沒有這份求生意志，她活不了。直至刑警終於發現並承認這份求生意志，他才恍然大悟：「啊，原來一直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他沒有揭發瑞萊的最基本也是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依然深愛著她，而她也在那一剎那放低了保護著她半生的求生欲，愛上了這位刑警。之後瑞萊所做的一切，都是她因為愛而展現出來的一份「分手的決心」：既要在他的人生中留有痕跡，也要跟他說她的愛不比他淺。湯唯演繹了瑞萊人性的兩個極端，讓觀眾感受到瑞萊的率直同時滿肚密圈、殘忍同時善良，為活著而在所不惜，同時為愛而留有餘地。一個曾經經歷千辛萬苦只為求生的女人，原來依然可以將愛情視作信仰，願意為愛奉獻、犧牲，以至殉道。
從被封殺陰霾走出來
為了演好王佳芝與瑞萊，湯唯付出很多。在接拍《色，戒》前三個月，她跟所有演員一起上「李安特訓班」，要精讀多本跟那個時代相關的著作，包括金雄白的《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鹿橋的《未央歌》、王藍的《藍與黑》；又看尤敏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陽》和電影《南北和》，聽中華民國大陸時期的流行音樂，讀戴笠和胡蘭成的傳記和作品，當然還有作者張愛玲的作品（《色，戒》女主角王佳芝跟張愛玲自身有很多重疊，當然還有她跟胡蘭成的關係），李安還會檢查他們在「求學」時期的筆記，非常嚴格。除此之外，湯唯在拍攝前專程赴上海學習如何穿旗袍和高跟鞋、打麻將、學評彈、上海話和帶有上海口音的中華民國國語。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王佳芝，是湯唯在背後費盡心神所傳釋。電影推出後她受盡讚賞，中國廣電總局卻對她進行「演藝限制」，封殺她參與所有影視工作，令她整個2008年演藝事業完全陷於停頓，經歷了三年才慢慢解封。湯唯一步一步從被封殺的陰霾中走出來，重新接上了她對電影的愛，也重新接收影迷對她的愛。
後記：義無反顧捨生尋覓愛
到今次《分手的決心》，湯唯以全片唯一華人身份參與拍攝，以不流利的韓語演繹瑞萊，難度不比當時的王佳芝為低。據湯唯自己所說，她雖然嫁了給韓國導演金泰勇但從未學過韓文，因此在拍攝時一方面要背誦所有韓文對白，同時也要翻譯並背誦所有對手朴海日的對白，唯有這樣她才可以掌握每一個微細的反應和表情。導演朴贊郁説這是一齣給成年人看的電影：「想拍一部經歷過人生的人才能理解的愛情故事。」而要找一位能演到「經歷過人生的人」，朴贊郁選了他心儀已久的湯唯：「她給人一種漠然的印象，我思考著她具有什麼樣的魅力，並試著去思考劇本。」我們在電影中看到了湯唯的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舉手投足，呈現出瑞萊的漠然與深沉、危險卻脆弱，她的過去如暗潮洶湧，她的前景如被迷霧籠罩。正因為湯唯在演藝事業中經歷過浮沉，才能演出王佳芝與瑞萊，兩人徘徊於生死邊緣中，依然願意捨生尋覓愛，義無反顧，哪管短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