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蜜糖還甜的痛(下)
認識Y已20多年。亦有好幾年沒見了。
Y 是文化人，文筆與為人一樣，瀟灑豁達，充滿睿智。Y的丈夫X也與物無忤，以往總覺夫婦倆生活頗愜意。
前幾天忽然接到Y的預約。
我們診所的基本設計簡略介紹如下：長方形單位分為四分，前四分之一是候診症和登記處，中間四分之二是運動區、中醫和物理治療師診症室，後四分之一便是我的診症室。病人從候診室進入我的診症室需要經過一條長廊，長廊末端便會見到我已開門迎賓。有朋友笑我的診症室犯上了風水的大忌: 門沖。
嘻嘻...「兇」不到我的，我記得風水鼻祖級大師蔣大鴻先生的《天元五歌》有一句名言：沖起樂宮無價寶，沖起囚宮化作灰。意即以門沖論吉凶是有不少附加條件的，況且我又覺得我的診症室又沖得幾妙！病人從候診室推門而入我便立即看見他走向我，一來我有四至六秒的心理準備 (不要小看這片刻，這須臾間醫師能調整不少身心狀態)，二來能清楚看見他的步姿、神情和狀態等先作初步評估。
Y步進長廊，嚇了我一跳，她的身體就像是斷開兩節一樣，上半身和下半身在步行中的動態完全不協調。肩、頸和上胸好像穿上厚重的盔甲一般；大腿以下卻像塗滿了泥漿一樣勉強黏地前行，有點像「千與千尋」電影中那位滿身被河床污泥覆蓋的河神。
眼神嗎？神藏似靜，細看深而重，焦點往內沉。
我直覺地簡單問她近來如何。
她說自從寶寶出世后，她開始做全職媽媽和兼職作家，由於她事事追求完美和認真，很害怕已安排好的事情失控而擔心，所以常常為生活瑣碎事而盤算，導致壓力很大。這大半年開始，肋骨漸漸開始痛起來。
生活井井有條，但身體卻開始失序了。
我問她有否練習瑜伽的呼吸法來減壓及舒緩橫隔膜和肋間筋膜的壓力，她因為太忙而停止練習瑜伽數年了。情況不由得每況愈下。這幾天連吸氣也痛，任何坐姿、牽拉運動或消炎止痛藥皆不能紓緩。最慘的是睡覺，無論怎樣轉睡姿也有壓痛感。所以被逼來看我。
我再問，X知道這些情況嗎？
她說X一向也知她有頸緊膊痛的問題，但不了解其程度，亦不知道自己壓力很大。我問她為何不向他傾訴一下，看看一起腦震盪之下能否震出一些可行的方法來處理。
她說X為家庭主要支柱，壓力也不少。相對之下，自己的問題可放低一線。另外她希望X和孩子能夠開開心心生活，她最大的滿足亦在於此。如果自己還能處理得到的便盡量自己處理。
心思細緻的Y，需要的可不是醫囑或教誨。在重點位輕輕一提反而有機會柳暗花明。
在以針灸去舒緩她那繃緊的橫隔膜的同時，我問他倆平時多久會來一次促膝長談？她說不多，但近來X睡不着時便會喝一杯紅酒和吃芝士，還會叫她來陪她喝一杯。每次她也納悶：「唔係吖嘛？咁夜仲飲紅酒食芝士?」
我卻反問，為何大家不來個「相聚一刻」，趁醉醉地講下心事？
兩人走在一起，不一定總是甜蜜。甜一起嚐，苦也共受。能同甘共苦，才是真正的人生伴侶。
活到這個年紀，除了神，在世上還有多少人是你能把心事交託？
希望播下正念的種子終能發芽而成護蔭良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