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頌榮 - 中文學術的專精與通博|靜水深流

更新時間:11:24 2024-01-30
發佈時間:11:24 2024-01-30

在「專精」和「通博」之間,大學教育制度往往難以取捨。早於上世紀80年代,金耀基的《大學之理念》已言,因應社會的需求、知識體系的發展,大學生傾向主修單一科目,鑽研專門之學,卻生出眼光狹隘、思考刻板之虞,遂又有人鼓勵跨越科目藩籬,廣涉各門知識。多年過去,爭議仍未完結,情況倒有加劇:知識太多了,一科之內豈無「專精」與「通博」之分?

 

論香港的大專院校,各大中文系普遍提供單一的學位課程,但學系里實有細分學習範疇。尤其學生撰寫畢業論文時,學系會先要求申報範疇,稍後才詢問確實的題目。行政制度堅持區別你的歸屬,反映出「中文系」以內的「專精」意識。一般來說,常見的範疇包括古典文學、古代文獻、現代文學和語言學,部分院校另設創意寫作或文化研究。從名目觀之,不難想像各類都含有繁複的內容,諸如古典文學上及秦漢而下迄明清,現代文學則出入於中西作家及篇章,可謂極盡時空限度。

據個人觀察,即使學系開設了大量必修課程,盡量提供認識各範疇的機會,但學生日後總會自行「歸邊」,帶着明確偏好選修進階課程。究其原因,無非是滿足學習興趣,同時迴避不擅長的課程,保障成績。換言之,對比奠定基礎,學生或視必修課程為認清自身長短的途徑,務求在學術海洋上駛入得心應手的航道。的確,學院制度並不否定此學習模式。問題在於學生如何對待「航道」外的事物。部分學生會視其餘範疇為洪水猛獸,形容上課等同受刑。最極端者抗拒聽課,根本不接受、不面對這些範疇的獨特性質和思維方法。「專精」與「狹隘」乃硬幣的兩面,態度稍有歪斜,即成惰性。


分科研習 無可厚非

言至此處,「專精」似是趨勢,那麼「通博」就不必理會嗎?非也。事實上,治學至一定程度後,學問自會轉向「通博」一方——不管是自願還是不得已。修古文學者所面對的情況主要有二:

一種是研究對象性質複雜,涉及多方學問,例如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好幾年前,幾間出版社接連刊行它的整理本,引起了小風潮。如是者,它成為常見於詩詞習作的引用文獻。奈何學生大多意識不到此書的性質,單看其文言句式,加上某些古典用語和詞學內容,就相信它是傳統「詩文評」的著作。要知道王國維生於中西學術交融的年代,懂得歐洲語文,曾鑽研康德、叔本華和尼采之書。「境界說」作為《人間詞話》主要理論,正是受康德的美學體系影響,而決不是與傳統詞學的批評觀點一脈相承的關係。

進而言之,欲透澈掌握《人間詞話》所論,就得從歐洲的古典美學和哲學入手。意即古文學研究者要暫時放下文言,秉持「通博」精神,翻一翻諸部西洋經典了。

另一種情況則是藉其他範疇的知識彌補傳統學術的盲點。傳統學術以「四部」為架構,經學居中心位置,延伸出子、史、集三者。古人關心的事物、觀察的方法,以至對「知識」的定義,俱與現代價值觀不同。他們或苦於運用科學的語言,準確分析現象,也未有建立社會學、心理學、文化研究等學科。不過,這並不意味相關現象不曾存在。


廣涉知識 彌補盲點

因此,惟有適當地援引現代學術的理論與分析工具,方能突破既有論述的瓶頸,真正觸及研究對象。例如,論明清通俗文學的研究,礙於古人輕視,論述多有空白,而傳統的文本閱讀技巧又難以把握其「通俗性」。時至現代,學者才開始借用社會學和經濟學的觀點,把出版行業的運作方式、商人的資本運用和都市化現象等話題帶入討論,對學界甚有啟發。

學海無涯,時光有限。治學過程中,「專精」與「通博」的平衡實在難定客觀標準。真正的關鍵當在於學習態度。大學歲月短短四年,未免以「專精」為首要,但日後再加精進的話,則決不許漠視「通博」的階段。當然,盲目的「通博」純粹浪費精力。學子應由既有的基礎出發,一步一步向外拓展,最終超越學院分科的思維,建構出自己的學問網絡。


文: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凌頌榮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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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刊於《星島日報》2024年1月30日教育版專欄「知識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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