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學林|交稿(下)
發佈時間:12:16 2022-09-07
所以文字不能見一人之實,但有時文句的調度,又能見一人之性情。抽絲剝繭之後,也許能列出明細的清單,讓你從文風看出一個人的個性與胸懷。所以你看司馬遷寫的〈廉頗藺相如列傳〉,學生讀的是艱澀沒趣的訓詁,我卻努力去理解文字背後的寄託,寫武將而不寫其用兵之神,反寫其「知錯能改」,而歌頌兩人結為刎頸之交的字里行間,不但見欣羨之情,讀來還頗有苦澀。
一代史家在朝廷上為李陵辯解,但武帝在震怒之下,平素親近的朝臣沒人為其求情,終致遭受閹割之辱。那種苦痛化成文字,的確滲出了味道。又那以悲天憫人見稱的詩聖,還有那淡泊世情的陶淵明,你很難說一個人能如此長時間統一而完整地為文造情,所以文字作為情感的載體,總帶着一個人的習慣、性情,一如依附了整天的外套,脫下、掛起,味道還是有迹可循。
我的文字有使用的規律和習慣,偶爾重讀過往的文字,也能讀出自己的心路歷程。初畢業時的幹勁與積極,彼時文字雖有感傷,但總會繞出希望的歸向。後來歷練多了,心境蒼老,那小伙子一股志氣闖天涯的氣魄在歲月航程里多少有點變質,感時傷懷離我遠了,取而代之是無端的孤獨落寞。回望過去,覺得以往的自己太恬不知恥吧,成長伴隨着無以名狀的「成熟」,開始要面子,開始懂得尷尬和慚愧,也開始懂得審判舊時的自己。於是用字沒有了以往的直率,有了雕琢,開始斟酌,自覺寫出了歷練。
像絕大多數的世事一樣,一旦有了轉變,就回不了頭,而且愈覺明顯。寫不回以往的文字,其實於我不太可惜。但文思依然有待大量的閱讀進行補給、修整,同時繃緊而急促的生活一旦放大,不過是個環狀綫,單調而乏味,因此寫作的取材依然匱乏,依然需要在海牀進行舊事打撈。但寫作是件有趣的事,寫着寫着,很多故事因着喚起而明晰。
回憶變成了確實的記載,對我這種善忘的人而言,倒是保留了很多個刻下的感應。因此,我依然每隔一段時間就在一片白光下呆坐敲打,依然追趕着交稿的死綫,依然等待着可以抽身不顧的假期——讓我航行更遠,然後沉澱更深。電郵:[email protected]
林溢欣
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哲學碩士,中文科補習名師。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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